綠谷出久經過巷口的時候，爆豪勝己正在吻木川唯。起初沒有發覺，只是這條小路離校門口近而已，當他看清陰影中的人形，全身都跟著動彈不得的僵硬，心口砰砰直跳，是那種緊張到極致的尷尬與無措。

他死死閉了閉眼睛，趁兩人還沒察覺動作極快地靠在凸出的墻體後面，臉上血色盡失，兩眼發懵，大腦當機。

哪怕只是堪堪一瞥……

那名強勢而自傲的少年居高臨下地掐著女生的後頸，修長有力的手指從黑發間穿插過去，迫使她不得不仰起腦袋，白皙的天鵝頸被昏暗的路燈照射著，折射出旖旎的顏色。且她的後背貼著墻磚，大概是被狠狠按住的，衣領也扯開了大半，甚至連肩膀上都有明顯的牙印。

怎麽看都像是那種場景吧。

綠谷不清楚自己是出於何種想法躲在這裏的，他渾身都被某種羞愧與道德感的煎熬雙重包裹，又狼狽又窘迫。

“……真猖狂啊你。”少女冷淡的嗓音遙遙的，聽不真切，但語調十分鎮靜，“結束了嗎？我要走了。”

“明明是你先說那種誇張的話……”小勝的聲音也有點沙啞，更多的情緒似乎是咬牙切齒，不滿的意味幾乎要溢出來。

“衣服都要撕壞了，誇張的人到底是誰呢？”

“餵——”

“行了，我不追究你的變態弟弟行為了，再見。”

“等等！”

又是一陣衣料拉扯的聲音，綠谷聽見小勝難得放低姿態的和緩口吻：“你…到宿舍以後記得給我發消息。”

“誒——好麻煩。”這是女孩子不感興趣的抱怨。

“閉嘴！必須發！不發你就完了聽見沒！”

“……拜托別像昨天那樣用電話狂轟濫炸了，我就是洗個澡而已，你這樣黏得太緊會讓我懷疑人生。”

“——？！！！誰黏得太緊了！給豬洗澡都比你快！”

“嗯……惱羞成怒？”

“艹你這個——”

一如既往的互懟，只會讓聽到的人覺得他們關系好到不可思議。綠谷拉緊了身後的背包帶子，垂著腦袋靜靜等待這次會面的散場，他盯著自己的腳尖，思維發散到很多年前，走馬燈般浮現出自己同小勝從小到大的經歷……在他心目中，從未輸過的爆豪勝己就是離自己最近的勝利象征，是憧憬害怕又不解厭惡的對象無疑。

小勝總是能輕易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

綠谷出久六歲的時候，曾經買了好多好多的零食，才終於得到一個歐爾麥特的周邊贈品。當時自己欣喜若狂地舉起玩具，再朝對方投去視線，卻發現那名無往不利的男孩子隨手一拆就是自己費盡心思花了很久才得到的周邊，不可置否，他在某一瞬間，確確實實升騰起了名為「羨慕」的情緒。更不用說在這個英雄社會裏，天生個性適合戰鬥的小勝完全就是天之驕子，周圍的人也只會誇讚他厲害，說他前途可期，是做英雄的好苗子。而無個性的自己呢，看著歐爾麥特的視頻，然後被母親緊緊抱住，想聽到“你一定會成為英雄”這樣的句子，也只能是奢望。

世界是不公平的。

木川也說過同樣的話。

六月夏季中站在奶茶店門口的黑發少女捧著冰沙回過頭，朝他露出晦澀難懂的笑容，然後輕聲說：“人根本不是生來平等的，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自己從來都沒有出生過。”

與其生來拋棄，不如死在最初。

這是木川唯的觀點，曾經自己不敢茍同，現在居然也逐漸能理解了。倘若戀愛是有理有據可以被分析的話，那麽自己一定可以分析出木川是否真正喜歡小勝，這個答案很重要。他能算出拋物線的方程式，能夠算出不規則三維圖形的面積，卻算不出要用多少種方法才能讓少女終止這樣的關系。

是的，終止。

綠谷其實不太想承認，他有點不願讓小勝和木川交往。但這種想法在冒出頭的同時就被鎮壓了，這是錯誤的，負罪感幾乎要壓垮他了，怎麽能這樣過分？他被自己醜陋的思緒威脅著，裹挾著，糾纏著。

理智與道德宣告正直，可心卻在拖後腿。

他拿什麽和小勝比呢？沒有人會喜歡平凡又軟弱的男生吧，更何況是木川這樣受人矚目的高嶺之花，距離一眼便知，他們中間隔著深淵，那是足以死心的高度。綠谷松開了背包帶子，耳旁已經沒有兩人的對話聲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打算離開這裏，然後擡起頭，就在視野的正中央，出現的是女孩子平靜從容的臉——

“！！！！”

他倒吸一口氣，瞳孔驟縮成小點，因過度的緊張與驚嚇屏息凝神，面色由最初的潮紅逐漸變青，頃刻間慢慢轉成死灰，像是一尊雕像。

木川探究地望著綠發少年的臉霎那間青青白白，五彩斑斕的，還蠻搞笑，她淡定打開剛買的冰可樂拉環：“晚上好，我剛把暴躁老哥趕走。”

“……”

——對方與你斷開鏈接。

【是否重新搜索設備？是√ /否】

黑發姑娘一邊喝可樂一邊嘆氣：“綠谷，你說你怎麽老是出現在這種場合？之前林間合宿也是，聽墻角技能可以啊。”

“不，等等，我不是——”少年回過神來，那張死灰的臉緊張到低著頭眼神亂瞟，就是不敢看她。

“你該不會想說只是路過吧？”

“……”他還真的是路過。

少年鼓起勇氣偷偷瞥了一眼女孩子脖頸處的牙印，眼神中帶有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不甘，目光由上而下，打量她的側臉和側頸，不太令人愉快的是，他因此看見了更多的吻痕。

木川摸了摸口袋，宿舍鑰匙不見了。她無聲地喝著汽水，然後垂下眼睛看著綠谷的球鞋，鞋面是如往常般的幹凈，再看看自己的，恰好是時下最流行的板鞋品牌。木川唯也不知道究竟在比較什麽，她盯著那雙白鞋，慢慢地把右手背過身後。

那雙鞋肯定踩過滿地的落葉，踩過巷口的窨井蓋，然後才站在她面前的。他動了動腳，又是瞬息的變化，少女怔怔的，擡起臉，望著對方的神情。即將入秋的夜晚微涼，這片雄英高中後門的巷道已經人煙稀少了，四周靜謐得有一點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向來軟軟的、元氣滿滿的少年眼底卻翻滾著觸目驚心的落寞與自我懷疑。

“木川...真的是喜歡小勝才和他交往的嗎？”

黑發少女站在陰影中，目光沈靜，看不出情緒：“不，因為他和我告白了。”

綠谷出久的後背一下子挺直了，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眼神閃爍，有些磕磕絆絆地開口：“告白？只是這樣？”

“我不討厭他。”木川答非所問。

她覺得頭腦發昏，一方面是因為鑰匙不見了，另一方面是由於這些問題。就好像某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掙紮著從陰翳的縫隙裏爬了出來，宛如青瓷磚墻皮表面發黑的黴點一點一點地染上墻根。蜿蜒曲折，深淺不一，不知始終。

“你也覺得我比不上小勝嗎？”

綠谷的下半張臉埋在路燈的陰影裏，面頰上的小雀斑是淺色的，卷曲的發搭在側面，模模糊糊間，他的身影仿佛與誰重疊，又被誰取代。人影在不斷分裂，火焰色的光芒從發頂流瀉至腳尖，就連太陽都沒有這麽耀眼。

那個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王牌少年。

木川抖了抖指尖，左手不自然地捏緊了可樂罐的鐵皮，發出清脆的哢嚓聲。背在身後的右手緊緊揪住衣料，思緒不依不饒地停在這裏：“對不起。”

她屏住了呼吸。

少女小聲重覆著：“……對不起。”

“木川？你怎麽了？”

——你把我、和誰弄混了？

木川唯驟然回過神，目光落在他身上，被對方的眼神震懾住。明明橫亙著永晝的太陽，卻仿佛是結冰的海面，纖細的裂縫在淺水層擴散，填補滿滿當當的驚疑與喪氣。

她的太陽還在散發著光和熱嗎？

木川驚慌失措起來。

“你能……也給我一個吻嗎？”少年輕聲說。

猶如慢鏡頭播放一般，她反手將可樂罐扔進垃圾桶，迅速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脫下蓋在兩人的發頂，眼前一黑，綠谷瞬間僵硬了幾秒，側臉被溫暖濕潤的東西碰到了，女孩子長長的睫毛細細密密輕刷著臉頰，黑暗中半垂下來的紅眼睛亮得驚人，像是流動的寶石。

明明已經有了男朋友，卻做出如此輕浮的舉動，可綠谷出久起不了一星半點責怪她的意思。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啊……你知道嗎……”唯姑娘眉頭不展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她像是下定了決心般，不再強抑住脫口而出的令人難以忘懷的過去話題——

“至少在我看來，從七歲那年起，你就早已經是英雄無疑。”

原本木川唯一直認為，是艾斯的自然卷和小雀斑才讓她對這種陽光溫柔型的男生都格外苦手。但現在好像又分辨不清了，因為，最先遇到的小太陽明明是綠谷出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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